去北京的那幾天,恰好也是奧運舉行的時候,每天夜晚回到旅館,電視銀幕上總有跑馬燈顯示中國又拿了幾面金牌,與美國角逐著誰是龍頭。穿梭在街道時人們閒聊奧運轉播,飯桌上的話題也不離讚歎與惋惜。臺灣來的我,情感上是複雜的,一方面覺得與有榮焉,深幸中國人終於揚眉吐氣,成了首屈一指的強國;另一方面,有些團員在這種氣氛下也四處打聽臺灣棒球隊的成績如何?可惜許多參賽項目,臺灣的表現都不盡理想。
當然,這次在雅典奧運的表現於中國而言,並未使出全力,因為真正的目標在於四年後的北京奧運。話雖如此,一旦輸了比賽,總還是令人扼腕。有些競賽強項例如跳水的落敗,因為期望深重,舉國觀眾反而難以釋懷。我看到電視上記者訪問表現失常的舉重選手時,他悲絕地說運動生涯到此結束,哀戚使人不忍卒睹。也許,他該向國人有所交待。運動競技在爭取國威上,亦有令人難以承受之重吧。
如果當時我在現場,我倒要勸勸那位先生,四年後在北京還有重頭戲哩!
回臺數日,新聞說有些失落的棒球迷要去機場扔擲雞蛋抗議。直到八月廿七日,臺灣的跆拳道拿了兩面金牌,聽說陳水扁總統獲知消息後,熱淚盈眶。


此行認識了幾位年輕的朋友,有位剛從北大政治所畢業的同學,與我相談甚歡,他說自己可以持平看待任何政治問題,但是,他對於日本的態度就是無法平靜以對。我告訴他,這是很可以理解的。畢竟日本人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殺害了太多的中國人。歷史上的傷痛血淚,也不應該太輕易被人們遺忘。
我們不該忘掉傷痕,中國與日本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都留下了不少瘡疤,也許直到現在都還沒癒合。我想到前不久的亞洲杯足球賽,中國隊與日本隊還踢了一場火爆且充滿爭議的球賽,最後,日本隊在驚濤駭浪中取得了勝利。實際上,這不過是足球,球技高下與國力之盛衰,本為兩回事,過度的情緒化反而會讓我們看不清對手的長處,陷於自大與自卑的擺盪中。
不知為何,一些北京的朋友會認為臺灣人親日。其實,在臺灣與亞洲其他地區進行任何球賽時,我們也慣常把日本隊視為主要對手,不願輸給他們。但臺灣與之競爭的方法,就是學習他們的長處。過去的歷史自有功過,然而在今日許多專業技術上,日本人自有其精巧與優勢,不容輕忽。正視我們對手的長處,承認自身的不足,是在競爭中取得進步的根本要訣。
此行中國作協也安排參訪了蘆溝橋附近的中日戰爭紀念館,我深深覺得這是一間很好的展覽會館,把歷史上的血淚傷痛一一銘記,那數百萬為國捐軀的軍民,魂魄可曾安息?我拿起相機正想拍下櫥窗裡的骷髏頭骨時,有個孩子在旁對我嚷著:「這麼恐怖你還拍呀!」我驚覺他說的對,我們不該執著於重現這些恐怖,即使是日本竄改歷史、不願認錯;當中國人不再輕估自己時,我們怎麼會只滿足於打敗日本呢?我們的先人早就獲勝了。中國一旦強盛起來,絕不該像二次世界大戰中的德國、日本一般,讓人類的科技文明,成了最大的凶器。
那幾個夜裡,旅館的電視上不斷播放鄧小平的影像,他年老時還高呼要發展科技,認為科技是一切生產的基礎。我想起從香港來北京的飛機上,旁邊的女士跟我說起現在北京領導階層普遍年輕,在許多公共事務上(如「非典」)也願意務實地公開認錯。我不敢輕忽任何願意認錯的人,從那雲端俯視北京時,我感覺整片廣袤的土地上,充滿了一股強盛的新希望。


北京有時是一個令人疲憊的城市,出租車司機戲稱是「中國首堵」。的確,現代化的車陣盛況與舊時庭園的垂柳,特別呈現出一種突兀的喜劇張力。
在北京的那幾個夜裡,到旅館周圍閒逛吃宵夜時,常常看見有人還賣力在工地裡頭趕工,或修整街道商店的裝璜,彷彿他們從不需休息。出租車駕駛說,他一天要跑十四個小時;到處是工地,新的華廈商家如雨後春筍般冒出來。我想,這樣下去怎麼得了。
道路上,即使是在北大校園旁,轟轟然的喇叭聲不絕於耳,令人心驚耳聾。大車驅趕著小車,小車催促著行人,大人又責備著孩子們;現代化的腳步彷彿在北京被上緊了發條。但是,在垂楊旁、古道邊,這樣匆匆的步履,實在不免令我悵惘:人們會不會在忙碌中,迷失了對於生活與美的知覺呢?會不會在速度中輕忽了對於人命的敬慎?進步必須讓我們付出什麼代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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