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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喻是危臉的,比喻可不能拿來鬧著玩。一個比喻就能播下愛的種子。--------------------------------
上週五(10月21日)臨時接到憲堂電話,說是廖淑芳有兩張票給他,問我要不要陪他去看金枝演社的新作〈祭特洛伊〉。我恰好有空,也想跟憲堂見面聊一聊,於是就應邀去北台找他吃飯看戲。沒想到了關渡以後,他也約了廖見面,於是我們吃飯時簡單聊了一下,廖今年剛從清華拿到博士,是呂正惠先生的高徒,她近年所作研究主要是在臺灣文學史「現代性」的研究上,感覺上她是個情感豐富深刻思惟的人。一見面她就遞給憲堂與我兩本書,說是架上多出的,憲堂推給我的是麥田出版《現代性的追求》,我回家後一翻開內頁,赫~~上面竟有作者李歐梵大師提給她的親筆簽名!難怪她架上會有兩本了,不知她是迷糊還是不屑呢?下次可得還給她才好。

晚上八點的戲,是在淡水古蹟「滬尾砲台」演出的,這裡我五個多月前還帶著一家人隨好友faust來拍過照片,沒想到竟成了劇作的表演場地。faust也曾經在金枝演社受過短期的肢體表演訓練,說要隨他們拍攝紀錄片云云。

當天演出的劇碼叫作〈祭特洛伊—完整版〉,演出時間將近110分鐘,來看戲觀眾滿座,我猜想至少有250人以上;當燈光暗下來,音樂開始,我沒想到他們的演出竟會如此精彩,一直讓人看到戲終謝幕,都不感覺疲憊分神。

簡單說說我的印象,首先,這戲的音樂設計很好,演員的口白唱腔也在小麥克風的收音下,顯得很乾淨清晰。其次,在滬尾砲臺這古代兵戎之地,演出古希臘三千年前之戰事,也具有趣味的隱喻關係。再次,眾多演員的表現都在水準之上,服裝設計、化裝也相當考究,絕非野臺戲可比擬之。再次,演出的揮灑與現有環境的對應極富新意,使得在此處的演出,不但未受限於其原本為一封閉軍營的條件,反而在不同層次上展現出表演的空間優勢。再次,演員的口白唱腔,融合了地道的閩南語和從希臘文翻來的英語,聽見這些演員夾雜著閩南語唸著「特洛伊Troy」、「亞格曼儂Agamemnon」、「赫克托Hector」、「阿基里斯Achilles」,雖然乍聽之下會覺得陌生,但進入了劇情中,竟也不失其流利成熟,真是很有意思的表演嚐試。再次,歌隊與敘事主唱的設計,既保留了原希臘悲劇的一些表演型式,卻也開發出前所未有的演出風格。紀淑玲的歌聲尤其使人難忘。再次,劇本顯然是綿密、緊湊,而充滿了細膩編織的,如印度舞者的惡靈演出,又如情節轉換時的串場,燈光與無言的意象,竟可以展現出極富力量的構圖。

由以上種種表現來看,導演王榮裕顯然是個相當傑出的創作者。

我心裡有些小小思慮的,不在這齣戲的整體表演,而是這劇作的編寫隱喻。編劇自承寫這齣戲時是以特洛伊城作為臺灣島的隱喻,攻城的希臘大軍顯然在兵力上要遠勝於特洛伊人,所以主角實設定在守城者赫克托及其國人此方,劇中尤其對於國王與家人的親子之情多所描寫,強調故鄉是最美的地方,因此主角必須護衛斯土光榮犧牲,就算最終是失敗,一切亦交由神來決定。

希臘神話中原有的,關於人與神的爭執思辨,在此劇作中顯然還保留著,要人知其不可為而為之,以悲劇成就英雄。在我拿到的此劇「本事」中,斗大的字體寫著:「不光榮的和平,比戰爭更殘酷。」(頁15)但是,我們該選擇戰爭來取代和平嗎?

尤其讓人不捨的,在此劇最後,編劇設計了希臘軍隊要把赫克托的小兒子從聳立的城牆丟下摔死的恐怖情節,我覺得這也許是沒有必要的軍事殘酷。這一橋段是想說明敵人必要滅絕我們的仇恨與可惡嗎?與其如此,何必有母親最終捧火盆燒紙錢放天燈祭城之舉?

我們所想對抗的、想奮戰的,究竟是如希臘悲劇裡的神意命運?還是歷史洪流中具體的敵人呢?然而誰又不受命運所擺佈?亞格曼儂嗎?阿基里斯嗎?

祭三千年前特洛伊城的神話傳統,祭四百年來臺灣島嶼的殺戮,與其宣揚仇恨,發奮為護城之意志;實不如看清人類歷史的斑斑血淚,攜手扶持,如同劇中赫克托與阿基里斯在死亡當前的互諒。

寫作《生命中無法承受之輕》一書享譽當代的捷克小說家,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曾說過如下著名警語:「比喻是危臉的,比喻可不能拿來鬧著玩。一個比喻就能播下愛的種子。」何止是愛?恨亦如此,一個比喻也能結出恨意的果實。

不幸的是,大部分生動的言說總是一種譬喻,那使得人們浮動的情感開始蒸騰,因此遠離地面的「真實」(或者是:別人的說辭),最終成為一種扭曲費解的情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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